【張鐵志、林柏勛/採訪整理】

(本文轉載自2009/08/30旺報

 

台灣知名導演陳國富2006年受邀擔任中國最大民營片廠華誼兄弟影業的藝術總監,在這幾年監製出幾部重要的大陸電影《可可西里》、《天下無賊》、《非誠勿擾》、《集結號》等,成為中國電影產業轉型的先鋒角色。本期文化周報專訪陳國富,暢談大陸電影產業、兩岸電影交流,以及他自己的角色。

 

Q:當時出於什麼樣的機緣去大陸發展

A:我其實很怕人家以為我是為了「尋找新天地」而去大陸工作。我沒那種動力,也沒有那個膽識。從2000年開始,我與美國哥倫比亞公司合作,工作範圍涵蓋華語電影的製作,所以有很多工作是跟大陸有關的,常常必須去開會。也因此有機緣在那邊認識很多朋友,因為你要在那邊拍攝、監製、投資,就會建立起一些關係和友誼。等到哥倫比亞亞洲策略改變,並結束香港分公司後,華誼就找我做management(管理),但我的個性不適合,所以他們弄出一個「監製」的制度。

 

Q:當時中國電影界有何吸引你的地方,有著什麼樣的挑戰

A:中國電影當時吸引我的地方就是完全的「不專業」(笑)。因為它是在短時間之內從國營轉成民營,大約在2003或是2004年,才開放「發行」可以私營,而過去都是要跟「國營廠」掛勾,你才能搞發行。所以這方面的know-how不能說是落後,而是根本沒有。在過去國營時代發行就是「賣拷貝」,拍完一部電影以後,把各地搞戲院的人聚在一起,然後大家就訂拷貝。它是算一支拷貝多少錢,而不是算票房的。開放民營代表你要與戲院分贓,你需要有marketing(行銷)、distribution (發行),但是他們缺乏這方面的人才。我自己也不能算專業,我只是個導演,但在他們那種近乎零的條件下,只要多懂什麼都是一種加分。

 

Q:可否說明一下你在華誼兄弟的監製角色

A:以往,國營廠的政治領導就必然是電影監製,所以片頭就出現很多監製。好萊塢其實也有很多虛的監製。問題是,你總要有真正幹活的監製。雖然我不是專業,但是我有一些經驗,我有強烈的直覺,我懂創作,所以就開始嘗試。其實能稱得上是片廠的還是那些國營的,譬如說北京電影製片廠,現在變成中影了。民營的就只能叫做影視公司。其中最大的就是華誼兄弟。華誼從是1995年就開始了,在大陸算是經營許久,一開始是廣告公司、經紀公司,偶爾投資電影,現在變成一個全方位的娛樂集團。他們每年也會製作500800小時的電視劇。

 

Q:作為一個台灣人,卻在大陸電影界扮演這麼重要的角色,您有沒有什麼衝突需要克服的

A:我覺得相互的信任是由情感建立起來的。在哥倫比亞時期合作的時候,雙方就建立起了信任感。此外,他們看得到我作的東西,不論是導演還是監製。而且我自己是導演,和導演溝通比較容易。

 

Q:對這幾年中國電影業,你有什麼樣總體的評價

A:各方面可以說是突飛猛進。而且這很符合經濟規律,也就是說當收益的誘因大到一定程度,就會吸引各種人才進入。譬如說台灣20年來電影產業的悲慘局面,你會想為何那些會把廣告、電視做得如此好的人,為什麼不會來拍電影?原因就是電影的油水太少,但是反過來講,你來了油水就會變多,例如《海角七號》。一開始大陸電影市場急速擴大,主要是因為電影院的增加。中國電影市場的商機很早就出現,例如香港或韓國在前幾年就紛紛開始投資豪華戲院。很多大陸觀眾去電影院,不是為了電影本身,而是去享受「戲院」。過去三年,戲院廳數增加的數目每年都超過30%;而隨著戲院的增加,電影票房也迅速增長。今年可能還會增加一千多個戲院放映廳。現在是進入電影產業的戰國時期,因為大家都有攻城掠地、割地為王的意識,也都知道這塊餅大概會有多大。但是他們沒有市場機制與遊戲規則。譬如說每一部戲,如何判斷它的投資規模或是公關宣傳應該做到什麼程度,還沒有一套可以依據的數據可以參考。

 

Q:為什麼電視、音樂很多人才過去,但是電影圈就沒有?

A:應該這樣子說,台灣的電視影響大陸很深,尤其是瓊瑤時期,台灣帶去了很多電視的高級技術人員,尤其是攝影師、化妝、演員,這讓大陸電視圈從中學到很多東西,但是電影的要求跟電視的很不一樣,電影拍攝的技術提升了,而台灣在這方面就沒有優勢了。

 

Q:你擔不擔心台灣電影產業落後

A:這已經發生了,只有編劇算是另類的優勢。台灣娛樂業最強的是造星的能力。雖然唱片業衰微,但是他們把造星這一塊的標準程序做了起來。這一部分大陸還在努力複製,到如今他們還是仰望著。不過,在電影產業,不要先說一開始就要突破什麼,只要把最好的東西集合起來就好。現在台灣有很多好的東西都一直在產生,也有共同的電影語言。譬如說《九降風》、《情非得已之生存之道》,或者冷門一點的如《停車》。但是我們往回追溯,侯孝賢、蔡明亮等導演的作品反而沒有這樣的共通性。

 

Q:大陸影片在台灣的市場是有潛力的嗎?《非誠勿擾》在台灣上映會不會有隔閡

A:我們不用認為大陸電影會形成一個商業力量。把它當作文化交流就可以了。不過我認為隔閡還是很大,根據我的標準,《非誠勿擾》節奏上稍嫌緩慢沉悶。但是還是很多人覺得好看。我不懂原因,如同我們也不知道為何《海角七號》會賣成這樣,也許有的時候觀眾就是需要某些東西可以撫慰他,這是一種化學作用,不能用劇情或故事解釋。這是一個謎,這個謎你也可以永遠不用去戳破。最主要的議題還是愛情,是顛撲不破的終極命題。葛優的角色是一種淡薄人生的形象,追一個女孩子追成這樣還追不到,但他卻在莫名其妙的機會下抱得美人歸。這觸及了大陸的集體神經,譬如「海歸派」的問題,以及如何找到最自在生活的態度,這都是目前中產階級的焦慮。由於審查制度,有很多現實問題都不能直接表現,不過馮小剛一直都在試圖處理社會現實的問題,甚至 《集結號》也是有這個企圖。

 

Q:你的新作《風聲》九月底將上映。這部片是以大陸市場為主要考量嗎

A:是的,但這是不管在哪裡我都會有興趣的片。這是一個很類型的故事,我以前拍的《只要為你活一天》也有一點近似類型片,但當時我只是把自己喜歡的懸疑東西加在文藝愛情片裡。《風聲》就是非常徹頭徹尾的懸疑電影,這是華語電影少見的題材,跟我當時拍《雙瞳》的心情很像。此外這個類型可以把人的力量挖得很深。如果你今天是要拍攝槍戰或是武俠片,你有很多要突顯的東西會被這些包裝給稀釋掉,但懸疑驚悚的題材,可以讓我們挖掘出人性中的脆弱和力量。

 

Q:這今年六、七月,正好是兩岸電影節,而台北電影節中也有中國專題。你覺得未來在台灣,會有更多中國電影上映嗎

A:很多香港電影人帶著香港概念,去拍了中國電影,所以香港概念的電影都已經消失了,除了杜琪峰、洪浩翔等。當然台灣也可以抗拒這個可能,但是除非台灣能夠自己生產更多的《海角七號》,否則會很悲哀,因為電影本身也是一個文化載體,如果只能看好萊塢也是一件很令人崩潰的事情。

 

Q:如何看待你自己與台灣電影界的角色

A:很多圈內人不知道,我其實經常回來台灣,讓自己覺得自己並沒有離開台灣,因此我對台灣的資訊還是比較暢通的,譬如說和很多青年創作者碰面、保持聯繫,讓我的腦袋還是有一塊專門留給台灣的。雖然他暫時跟我的工作沒有關係,但是我覺得說不定有一天就會跑出來,有個契機在那裡,一年前我覺得這個契機不知道在哪裡,但現在我卻覺得已經很接近了。

 

Q:你會如何站在現在的位置上來促進兩岸的電影交流

A:我不會拿台灣的電影過去推銷,因為這不是賣柳丁。如果我這樣做,我得要解釋這個品種的柳丁有何不一樣。我要做一個新的品種出來,把這邊的園藝專家請到大陸去種植新的品種。這樣做有兩點,第一、更符合效益。第二、會生根結果。另外,我不會太積極引介大陸影片,但是《風聲》的話我就會積極推介,不是因為是我的作品,而是因為這個作品的突破力量是非常厚實的,這個類型是非常共通的,譬如說《雙瞳》在新加坡、馬來西亞都是第一名,那是台灣很久都沒出現的成果,現在也沒有。

 

Q:香港作家梁文道說,他們這一代是最後一代的香港文化人,已經不能不看重中國了。你認為台灣呢?

A:就算一半的香港人去大陸,還是有香港人,在那個半島生成的就是香港人,譬如台灣四面環海基本上就決定了我們的性格,就可以出現很多《海角七號》。我不認為台灣會變成香港或新加坡,台灣文化的主體性還是有的,只是在電影這一塊能否展現作為,這是個問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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